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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石头还给石头

墨魂元与诗家白相遇,实际cp是墨魂元×墨魂白和诗家元×诗家白

summary:关于元稹为什么笃信自己与诗家是同一人的一种可能性。






自第四十二任兰台上任后,尘封已久的墨魂斋渐渐热闹了起来,几位重聚的唐魂闲来无事,便背着王介甫在起居室携酒小聚。


轮到元稹被提问时夜已经很深了。


这次聚会不是单纯的饮酒谈天,他们正仿照东瀛的传说,讲一个故事便吹熄一根白蜡烛,烛火散去,这聚会也散去。


元稹饮下一盏琥珀光泽的美酒,指尖轻敲盏身,依照着王少伯的提问回想,苍白而诡异的烛火随着他的话语声摇曳。


“怪力乱神之事,近百年来倒是亲身遭遇过一回。”


他微微一笑,面上浮现出怅然又思念的神情来:“我曾与诗家白二十二见过一面。”


刘梦得震惊的眼神投过来,好像真的在听鬼故事。




民国时期,墨痕斋虽仍在运转,元稹却坚持留在现世,并未归斋。彼时百姓久遭兵燹,为全性命而举家西迁者数不胜数。他自南京出发,跟随着人潮一路向重庆行进,途中遇见死在流亡道上的难民如黄河泥沙,伤心惨目,不忍直视。


巴蜀多山,连夜暴雨中突发山洪,同行的人家以为重庆虽已近在咫尺,却将阖家埋身土石。第二日从黄泥水地上灰头土脸地爬起来,一家人连同行李竟然都是整整齐齐的,唯独那位半路上遇到的眉目锐利还带着病容的青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
上一刻是盛夏沉重雨滴掀起山野泥土的鲜腥气味,下一刻却是菱池修竹中呼啸而出的萧瑟寒风,即使思维敏捷如元稹亦十分茫然。在混沌的思绪里,最先降临的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诗:巷狭开容驾,墙低垒过肩。


枯木的枝桠伶仃地指向天空,元稹兀自思索,很快忆起那是长庆元年,乐天在新昌坊购了新居后寄给他的诗。青春的容颜与心头的碧血都熬尽了,诗人叹息,浅近晓畅的诗句流露出沉甸甸的苦闷,壮心委地,是非付梦*,却连一间舒适可人的居所都求不得。


元稹沿着小路尝试性地走了几步,台榭曲折,冬荷沉静,短短几步,景色迥然不同。起了游玩的雅兴,一时也顾不得探究自己身在何方。走得久了,一面暗赞园主仿照江南萦回水路安排池浦的巧思,一面扶着漆红阑干远望汀边水亭,又不禁想起白居易。挚友的愿景后来当然实现了,“竹木池馆,有林泉之致”,他知道的。墨魂元稹是从未见过诗家白居易的晚年的,此刻却起了好奇,那所名宅又该是一副怎样的光景。


“微之?”


一声呼唤破开思绪,他应声回顾,见到是谁念出他的名字后又叹息自己应答得太仓促。


那所名宅究竟如何典雅有致、悠游闲适,他现在已经见得了。




诗家白居易好像并不惊异于死者复生、故人重获青春的怪事,只走到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,定定地望着他,声音要比池边渌波还轻柔些:微之以前没有来过我洛下的新居,莫要迷路了。到船上来吧。


待到二人对坐舟中,诗人得以用病眼细细打量他,果不其然,不一会就蹙眉埋怨道,初冬天气,微之怎么穿得如此单薄。说着便解下鹤氅,抓着毛绒绒的领口要递出去,又有几分犹疑,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。


元稹被那对待易碎瓷器的眼神看得心酸,伸出手去,用温热的掌心捂住诗人干瘦的手,嘴角微微上扬,讨饶似地说:乐天,我真的不冷。


白居易这时才有十分惊讶的表情,好像把一个夜半的梦抓到手心,它却没有如云如雾地飘散在清晨里。




半晌,白居易回过神来,又肃正了神色:微之所遇何事,多了许多伤疤。


元稹哑然失笑,后知后觉自己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。


不过诗家并未有意深究,直拉着他的手到甲板去坐。冬季水落石出,视野辽阔,廊桥岛屿回环,颇有可赏,白居易一一指给他看,末了带着新奇,虚虚点了几下元稹的面容。


“微之这模样,倒是让我记起长安旧事。”


长安,他们数次迁转京畿内外,却都懂得这指的是何时的长安。


贞元末年的秘书省栽着木芙蓉,粉白的五瓣花招摇在风里,那时他们都年轻,还有好像永不熄灭的诗情和张扬四溢的才气。


元稹自然地接过话头,“那时总有人邀你去诗会,乐天笔翰如流,赢了太多彩头,后来他们就不邀请你……”


迎着白居易揶揄的眼神,元稹从善如流地改了口,“就再也不请我们去了。”


诗人眉目舒展地笑了起来,与斋里那位文墨凝成的白乐天又很像了。


“我记得的倒不是这一件,”面对着年轻友人的容颜,太过遥远的记忆好像也变得轻易浮出水面,“我想起我们在华阳观,年轻气盛,为了策论吵架。”


元稹一愣,摇摇头说,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

诗家生前与乐天吵过架吗,想来又好像不该意外。


不管世人眼里,他们再怎么如胶似漆,同气连枝,终归是两个不同的个体,两棵树生的过近尚且枝节抵触,两个人相处又怎能毫无抵牾?


不记得,也很好。无关紧要的事。白居易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,将温热的酒盏推给他。




小舟漂流到芦苇丛旁,老迈的诗人谈兴过后,精神不济,于日光晴好的午后沉眠舟中。元稹动用了魂力为他安眠,低身挪出船舱,拂开垂落的蒲草,不知道这艘不系之舟会驶向何处,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。


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,名满四海的诗人有一个寂寞的晚年,或许此刻独自离开会是更安全的选择,不过是动用魂力为好友再织一个美好的幻梦,又不至于打乱历史的水流。


可这未免太残忍了。


史家总关注某种重大的时刻,元和十年被贬江州是一个深刻的转折,大和九年的称病拒任譬如一个句号,《长恨歌》与《琵琶行》业已不朽,诗人白居易的故事好像也已经讲完,纵使尚有余生数年,不过几行无足轻重的墨迹,赘疣一般不甚雅观地附挂在传文中罢了。


史笔凝练,赞词精简,对诗人来说却是现实中漫长的日复一日。要走完生命最后的几千个日夜并不容易,他的朋友相继死去,他的亲人将要离开,还有很多伤心的泪等着他去流,还有江河日下的帝国等待他去见证。


面容年青的墨魂俯身去拨碎自己的倒影,波纹散开如同褶皱的绫罗。他的存在于诗人而言与镜中花、水中月无多分别,他无法承受改变历史的丝毫可能,所以知道一切发展也不可说,最好连此身为何也不要透露,即使是这样,他也要徒劳无功地陪伴在诗家身边吗?


清凉的水流从他五指间潺潺滑过,苍白的指尖支使一点魂力,小舟便有了方向前行。


墨魂把船泊在桃岛边上,饮下一盏清酒,看白鹤展翅飞过粼粼波光,身形消失在舟中。




白居易在随着水波荡漾的船上醒来,橙红的夕照铺了半道水面,他行动缓慢地拄杖走到桃岛的土地上。一抹深蓝色的身影孤峭地伫立在将落的斜晖里。


实在太像了。华阳观的、使东川的、长庆二年的,元家九郎分明不是内向的性子,交游也不少,偏偏拥有一个很孤独的背影。有时他们意见不合,元九就默默地抓起一卷诗文寻个僻静的地方用功,他先看着这孤独的背影,气便消了一半,然后等无心读书的人组织好语言,可怜兮兮地回来求和,他便再也生不起什么气了。


诗人握住那双来搀扶他的、疤痕纵横的手,心神恍惚。事物足够相像,那就是一样的吗。


青年蓝色的发带飘浮在风里,金色的眸子在黄昏里如同名贵的琥珀。他并未听清这近乎佛理的疑问。


我们争辩的那道策论。白居易执着地重复。我讲给你听。


华阳观里他们的争论绝非无意义的争吵,这对一拍即合的密友第一次在政见上有所分歧,以至于多年后,白居易私心把这当做是他们后来大大小小的、所有关于施政和仕进矛盾的注脚。


所以听到答案时难免失落。尽管对方的观点十分新奇,论述如同一把尖刀,有十分微之的风格,青年选择的立场却与那位真正病死在武昌、让白乐天摧心剖肝地写下悼文的诗人截然不同。


诗家白二十二已经老了,或许三十年前的他听到这番议论,会欣喜于二人分歧的弥合,但如今他只感到由衷的疲惫——食禄忠君,治国泽民,若是连元稹一生为之迁谪辗转的追求都被否定了大半,那“元稹”这个名字还剩下什么。


挺拔如竹的年轻人好像是从他生命鼎盛时期走出的一个幻影,他却无法再唤对方一声微之。




他们并不算是同一个人。


或许换了旁人,定论下得会将更早些。墨魂元稹与诗家元稹的长相不完全一样,何况那文字中来的魂灵有一双淡金色的眼睛,更重要的是,虽然对某些陈年旧事的细节有如亲历,可他不作诗,至少在诗家白居易面前不曾。


元微之二十四岁的秋天,他们的交往自诗开始,此后几十年,无论远近、疾病、显达,写诗唱和被他们活成一种生存的本能。


诗家将那些还未来得及被唱和的诗歌念给他听,墨魂元稹当然是会写诗的,他与凝魂后的白乐天应答唱和的诗稿能够以万计数,魂魄的眉间却聚满了为难,无奈拒绝道:乐天,我并非不愿,而是不能。


其实元稹也没有追和过那些伤心的诗文。他甫一凝魂,便终日在病痛与幻觉中半睡半醒,自然错过了泰半积在斋中的、白乐天在现世为他写下的诗。后来情况好转,墨魂白居易亦归斋有段时间了,他每每提笔要追和,白乐天总会出现在他身旁,倾身用没受过伤的手把笔墨胡乱挥开,柔软的墨发散在他们呼吸间。“往事已矣,”来捣乱的人蛮不讲理,倒是对往他怀里钻多有热衷,攀着元稹的宽肩就要亲他的嘴角,“微之不若惜取眼前人……魂。”


可就算他清醒着、健康着看到这些诗歌又有什么用呢?生者与亡魂的通信是一条单行道,本就不该有任何回应。


诗家闻言,很快掩盖住不经意间流露的孤独,他始终是记得自己真正的朋友早埋葬在咸阳奉贤的地下,斯人已矣,幻影再美再好再真,也不是那位为他写下“直到他生亦相觅,不能空记树中环”的元郎君。


人生在世,总是很孤独的,所以要杯水车薪地追寻一些排遣时光的欢乐。


白居易于是请墨魂元稹同他听邀来的名妓歌诗。




洛阳的歌姬不比长安的歌姬逊色,又或者说诗家白居易一向对这些有所追求,所以能被他延请到席上的自然歌喉婉丽,响遏行云。


元稹凝魂后鲜少去听畴昔的音乐,那是墨魂白居易会做的事,实在想记忆里的长安想得不得了,便去自己的溯源里重听落珠琵琶、歌袂舞钗,直到城里钟鼓声响,宴席散去,喝醉的白乐天再也维持不住溯源,元稹就在外面数着时间等他出现。


白乐天不是没有邀请过他一同前往,他去过一次,没来由地心中悸痛,他以为是世人新撰了什么相关的流言,从此不再去。


乐声隔着屏风荡漾过来,烛影憧憧,元稹沉默地饮着酒,慢慢辨认出这唱的是自己的诗。


……是自己的吗?他自认与诗家是同一人,也知道身旁这位最了解诗家元稹的人,心底并不认同这一点。他感到久违的困惑,他的根骨来自诗人的文字,诗者,志之所之也,在心为志,发言为诗。如果他不算是诗人的灵魂,那他又算什么呢。


心有思虑,酒便饮得多了。曲终歌阑,他扶着胀痛的额角,发觉自己好像喝醉了。元稹垂下眼睫,很是委屈地轻声道,乐天情深。不像陈述一个事实,更像发出一声叹息,或是讲解一种不幸。


那确乎是一种不幸。元稹忽然抓起案边的笔杆,敛袖端坐,在新裁的笺纸上行云流水地留下墨迹——他明知这举动既不理智,也很危险,他究竟还是写了,他总是希望乐天能过得开心一点,哪怕是身为赝品,为诗人作一首不该出现的诗。


墨还没干,白居易小心翼翼地接过笺纸,用手轻抚精致的裁边,诗人晚年眼疾严重,但他还是一字一句,一遍又一遍地默读新作的诗句。


发热的头脑逐渐冷却,白居易一言不发,墨魂自觉做错了事,不知道如何补救,半晌词不达意地拼出一句囫囵话,听起来好似在嫉妒谁:我多年不作排律,写得不如他。


老人颤颤巍巍地转向他,浑浊的双眼中泛起了水珠的光亮,他的指尖沾上了不小心蹭到的墨,于是很郑重地把松墨点在魂魄的手心:没有,没有什么你和他,你就是微之。


……若是连元稹一生为之迁谪辗转的追求都被否定了大半,那“元稹”这个名字还剩下什么?


白居易知道答案了。剩下了诗。


人事代谢,追求的理想可能会过时,庞大的王朝可能会倾覆,但是还有诗,诗人的心魂不朽在诗里,诗既然还流传,诗人就不算死*。像竹子削去枝节生出新叶,主干还在,便仍然是那株竹。


青年从来不肯说他因何生,自何来,白居易却好像已经猜到了,心中种种的猜疑和防备都化作深深浅浅的慰藉。


震惊之中,元稹想要再说些什么,却如何也开不了口,冥冥之中,某种神秘的力量不允许他再干涉历史了。借来的时光和欢愉都有限,墨魂要把诗家归还给历史,诗人要将魂魄归还给未来。


诗家笑着摆摆手,元稹听不到任何声音,但他还是读出了挚友对他最后的寄语。


去找那个属于你的白乐天吧。老人背手,眼中有属于诗魔自衿的光华。悠悠天地内,不死会相逢。微之,不要伤心。




开成五年,白居易六十九岁,他又梦见久旷的故人,他看见故人金色的眸子,看见满树桐花一夜如雪落,看见故人新作的诗歌,那比他想象得更好,好得多,他终究不记得。


梦醒了,雪落满庭前苍松,直教人感念天地辽阔,只影茕茕。


老去的诗人提笔,在纸上慢慢写下新的诗题,《梦微之》。




宴会结束时,天光已经大亮。元稹走出起居室,看到新任兰台抱着胡萝卜虔诚许愿,然后在周围众魂热热闹闹的催促声中,将其交给小毛驴上的李商隐,尔后双手合十作少女祈祷状。他低声笑笑,感到有些孤单,转而沿着水榭向广厦走去。


他用魂力化出一串桐花,又放手任其顺水漂流。人生底事东流水,逝者如斯未可回,那到底是一个怅然的故事。


蓦然间,元稹听到有熟悉的声线,在他身后唤道“微之”,


——彼此看重的人,终会相逢的。









*把石头还给石头:标题来自海子的《日记》,构思结局的时候想到了里面的诗句“我把石头还给石头,让胜利的胜利”,墨魂元和诗家白的故事正是把墨魂元还给墨魂白,让历史和死亡得胜。虽然和海子老师的本意没什么关系,还是用来做标题了(糟蹋这首诗真是对不起了orz)


*是非付梦:顺手从乐天《新昌新居书事四十韵因寄元郎中张博士》里抄的,原句是“是非都付梦,语默不妨禅”,以及乐天的豪宅描写参考了乐天诗《洛下卜居》《春葺新居》《泛春池》和文《池上记》等。


*关于诗歌不死,诗人就永远活着,灵感来自莎翁很著名的十四行诗:

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,

也不会损失你这皎洁的红芳,

或死神夸口你在他影里漂泊,

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。

只要一天有人类,或人有眼睛,

这诗将长存,并且赐给你生命。

(梁宗岱译)


*文末乐天写的新诗……没错就是那首“君埋泥下泉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”




作者真的是一个很纯粹的史盲,很多考据都仓促浅薄,有历史硬伤是不可避免的,感谢看完拙文的所有人,还有听我讲自己恶趣味并鼓励我把它们写出来的朋友们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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